
天光初晓,晨雾如轻纱般覆盖在青灰色的群山间,宛如一幅未完全展开的水墨画卷。73岁的谭英根老人静静地坐在老屋的门槛上,身旁长桌上铺着黑土布,银针在指间翻飞,彩线如溪流般在黑布上蜿蜒。她的动作娴熟而沉稳,仿佛每一针都带着岁月的重量。
谭英根老人在绣民族服饰。◻袁琪雯 摄
这里是田东县的作登瑶族乡,布努瑶群众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。数百年前,布努瑶的祖先从远方迁徙而来,将独特的文化深植在这片土地上。他们以黑布为纸,银针为笔,彩线为墨,用最朴素的材料,书写着最绚丽的文明。
布努瑶的服饰体系完整且独特,男女装束各具特色。
男子服装以实用为主,唐装式上衣配宽腿裤,裤脚宽达一尺,裤头长三尺,穿时用绳子扎紧。这种独特设计源自山地生活的智慧——宽大的裤腿便于攀山越岭,收紧的裤腰利于劳作。上衣的布扣整齐排列,袖口领口的彩饰如星子点缀夜空,腰部裹着绣有花纹的黑布彩带。头巾是长约一米的黑布,边缘绣着细密的花纹,既防风御寒,又不失美观。
展开剩余73%男士瑶族服饰。◻韦生发 摄
女子服饰则更为繁复华丽,由上衣、百褶裙、腰带、腰裙和头巾五部分组成。上衣由五片黑布拼接,右斜对襟镶着羽状花边,用红、黄、绿三色丝线绣出的纹样,像山间飞鸟的翎毛。袖口有三寸宽的大红底花布,显露的缝合处全用彩线密密地缝制,好似无数彩色蚂蚁整齐列队,展现出一种独特的秩序美与艺术感。最精巧的是衣领,几种亮色花布叠缝后,再用彩线绣出几何图形。
百褶裙的学问藏在褶皱里。后褶密集,前褶稀疏,既美观又便于劳作。腰带是两米长的黑土布,两端彩绣的锯齿纹象征着连绵的群山。腰裙上红、粉、黄、绿、蓝五色彩绳系在前腹,分别寓意着纯洁、热情、希望、好客与朴素。头巾后面呈三角状,边沿用彩线绣上锯齿或圆形花边,包过额头上的部分是连接着三角巾的一块三寸宽的刺绣花饰,四周镶艳丽花边,里面用彩线绣上八角花或太阳花,中间缀有梅花式的16枚银饰。妇女们还会搭配上手镯、珍珠项链、挂着一束大红细线的耳环等饰品作为点缀。
“我们瑶族的衣服,底色是黑的,但心是彩色的。”谭英根老人笑着说道。在布努瑶群众的心里,黑色的土布承载着对大地的敬畏,绚丽的彩线则在诉说着他们对生活的热爱。
服饰制作是一项需要极大耐心与专注力的技艺。一个完整的纹样往往要绣上百针,错一针就得拆了重来。“我年轻时性子急,总把针脚缝歪。”谭英根老人回忆道,母亲握着她的手说,针要拿稳,心要静。谭英根老人家里姐妹四人,只有她继承了这门技艺。“那时候家里穷,母亲说学会这个手艺,至少能有口饭吃。”60年过去,谭英根老人的手早已布满皱纹,可她的针脚却依然精准如初。
如今,现代机械为制作服饰带来了一定的便利,但布努瑶群众依旧以手工为主。银针穿梭,彩线飞舞,每一针、每一线都倾注着制作人的心血与情感,这是机器无法复制的温度。
在布努瑶群众的生命历程中,民族服饰贯穿始终。寿宴上、婚礼中,布努瑶群众的每一个重要时刻都会穿上民族服装。61岁大寿时穿着盛装拍摄的照片,会被子女珍重地悬挂在家中。
然而,这门手艺正面临严峻的挑战。
“现在的年轻人都在城里打工,谁还愿意学这个?”谭英根老人叹了口气。目前,全乡能完整掌握这门技艺的绣娘不足50人。制作一套服装需耗时1至3个月,而市场价仅750元,月收入不足千元。这样的现实,让许多年轻人望而却步。她摩挲着一件半成品嫁衣苦笑,针脚里藏着时代裂变的阵痛。
但希望并未完全消逝。
当地政府正通过举办培训班、文化展览等活动,让更多年轻人重新认识自己民族的文化价值。一些返乡青年也开始主动学习这门祖传技艺,为传统文化注入新鲜血液。
每年“布努节”,瑶乡便成了流动的博物馆。大家身着盛装汇聚而来,妇女们跳着金锣舞,服装上的纹样随舞姿流动,宛如一幅幅活起来的画卷。铜鼓声响彻山谷,那激昂的鼓点仿佛是千年先祖与今人对话的节奏。
随着乡村旅游的兴起,布努瑶服饰文化正吸引着越来越多人的目光。游客们不仅为自然风光而来,更为体验独特的文化魅力。
“只要还有人在,这手艺就不会断。”谭英根老人望着远处欢庆的人群,眼神坚定。
在瑶乡,服饰是永不褪色的山色,是布努瑶群众心中永恒的骄傲。每一道缝合线都是山径的延伸,连接着过去与现在;每一朵绣花都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,绽放着布努瑶文化的绚丽光彩。针脚里的山河,褶皱里的光阴,都在这日复一日的穿引中,织就了布努瑶永不褪色的文化肌理。当现代文明的风掠过瑶寨,这些带着体温的服饰,依然是大山最生动的注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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